【抢救迁台历史记忆库-6】空心菜的记忆

编按:凋零不可逆,抢救不容缓,两岸故事在时间的字句中飞奔。沈春池文教基金会「抢救迁台历史记忆库」计画,期能为大时代的悲欢离合留存历史见证,珍藏可歌可泣的「我家的两岸故事」。

妻从社区的团购买来一把空心菜,梗很长,翠绿翠绿的,不像平日我买的空心菜,梗较短,也比较细,色泽没这么翠绿。看着搁在砧板上的这把空心菜,脑海里浮现的,尽是儿时空心菜的记忆。

说来有趣,我最早的空心菜「记忆」,来自于中国传统章回小说的《封神榜》。书中,暴君纣王宠信女巫妲己,纣王逼忠臣比干剖心示忠诚,比干剖心自白,用法术护住心胸,妲己扮成叫卖空心菜的老妇,比干路过,问妲己,人没有心会如何,妲己回复,人没了心,就死了!比干一听,大叫一声坠马而亡。

因为和空心菜有这么一段渊源,家里餐桌上出现空心菜时,幼小的心灵仿佛还会浮起《封神榜》书中妲己拿着空心菜,比干坠马的插图。空心菜咀嚼起来,滋味也不是那么美味。

那时,我们住在长春路上一栋日式木造房子,前后庭院挺大。妈妈在后院养了几只火鸡,带着我们兄弟和妹妹,把洗菜切下的青葱和空心菜根须,插秧似地种在土里,权当是家里的小农场。火鸡慢慢长大了,没事儿,直著脖子,涨红了脸,咯了咯囉咯了地叫着;青葱和空心菜也很随意地拔高了,一个不留神,青葱和空心菜全给火鸡啄了,吃得干干净净。

自家种的空心菜没吃着,不久,台风来袭,风大雨急,火鸡禁不起风雨摧残,奄奄一息,台风过后,食物缺缺,妈妈杀了只火鸡,煮了汤,没人下箸。忘了是弟弟还是妹妹,潸然泪下,一锅火鸡汤扔了。那以后,我还是没吃过火鸡。

升小学六年级时,父亲生意遭到困难,一家老少七口搬迁到当时算是台北边缘的通化街。家中经济匮乏,俗搁大碗的空心菜,成了餐桌上的主菜。

印象里,那时空心菜的价格是一斤五毛钱,一买一大把。妈妈往往将空心菜长长的梗,切成小段,加上红辣椒和一点豆豉,炒成下饭的开胃菜。剩下的空心菜,再做成两道菜。带梗的叶子,加上拍碎蒜头,炒空心菜;锅里加水煮开,剩余的空心菜叶丢进去,搁点盐、一小匙猪油,三下两下,空心菜汤出炉了。

小学六年级、初中三年,再到高中三年,那些年间,我们家不知吃进了多少空心菜。不过,逢年过节,我们是不吃空心菜的。爸爸说,空心、空心,名儿不好听,年节讨吉利,不吃空心菜,得吃别的青菜。

上大学后,在家用餐的机会越来越少。或许是不愿回首艰苦青涩的青少年时代吧?自个儿在自助餐店里点菜,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空心菜。何况,妈妈炒的空心菜,碧绿碧绿的,特香,自助餐店里的空心菜,一坨一坨黑乎乎的,丝毫引不起我的食欲。

大学毕业后,受训、服预官役,印象里不记得军中的伙食出现过空心菜。大约是因为空心菜不适合大锅炒,炒过,也不适合久放在伙房里,部队里的餐桌上要是出现黑乎乎的空心菜,伙房里的大厨怕是要被人批评做黑心厨子吧  当兵的那一年多,格外地想念妈妈炒的空心菜。

民国67年春夏,我奉派担任三民主义巡回教官,「浪迹」在不同城市的国军英雄馆和部队间。那些日子里,晚餐通常自理。我喜欢随性地走在大城小镇的街头,寻寻觅觅,来碗阳春面或是榨酱面、麻酱面,切点豆干海带,再来盘烫空心菜,淋上一小瓢卤肉饭的酱汁,那般人间美味,如今想起,依然觉得齿颊留香。

当完兵,浑浑噩噩唸完硕士班,初出社会,入了媒体,遇着台湾经济起飞,台北通衢大道边上、深深的巷弄里,各色美食料理,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尖来。媒体工作者,美食没少吃过,好酒也没少尝过,记忆中的空心菜却仿佛从餐厅里消失了!只记得中国时报大理街大门口的面摊上,龙山寺前大排档的全牛料理摊贩那儿,还能吃得到沙茶炒牛肉配上空心菜。

离开媒体,结婚生子,下海经商,再到奔走两岸,记忆里,空心菜的滋味越发地淡了。或许是蔬菜的选择变多了,再加上两个孩子不爱吃空心菜,家中餐盘里出现空心菜的日子,屈指可数。

上班时间,公司附近的餐厅绝少提供空心菜,商场酬酢,空心菜似乎也上不了台面。只有那年到印尼巴谭岛参访探路时,在海边餐厅里,吃到了大盘快炒的空心菜。油亮亮的空心菜,搭配上现捞上来烫熟的龙虾、蚌壳、海鱼,也算是尝了鲜又解了乡愁吧

至于大陆,北方餐厅里,压根儿没瞧过空心菜(蕹菜)的影子。台商尚未进军大陆餐饮业前,上海也没听说有人吃空心菜的。倒是台湾慢慢引进了些大陆的青菜,像是上海人嗜食的塌棵菜和荠菜,以及硕大的山东大白菜。总之,空心菜似乎不是商界人士的菜,混迹商海的日子里,嘴里和记忆里,空心菜的滋味淡极了。

台湾改制周休二日后,我们家族开始每周六的家族聚餐,兄弟轮流到爸妈家当番。后来,越来越多的时间是叫外卖。各色空心菜作法逐渐回到家族聚餐的餐盘里。腐乳空心菜、虾酱空心菜、鱼露空心菜、空心菜爆炒羊肉、牛肉……空心菜的记忆,多了异国的滋味。

孩子陆续长大离家后,我与妻逐渐适应空巢的日子,空心菜逐渐回到了二老的餐桌上。小时候五毛钱一斤的空心菜,如今,一把不到一斤,均价涨到了一把十五到二十元,前阵子,遇着南部闹大水,空心菜和其他叶菜类一样,比肩齐涨,居然涨到两把五十元,小小把的空心菜里,还夹着不少泛黄的烂叶。

年岁渐长,空心菜的滋味依旧,只不过,齿牙一天不如一天,食过空心菜,特别容易塞牙。照着镜子,用牙缝刷剔出牙缝里的残叶,剔著剔著,空心菜的记忆仿佛越来越鲜明了,一如逝去岁月的记忆。

本文取自《台北旧事──一个外省第二代的生活记忆》专书

本专栏与财团法人沈春池文教基金会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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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始新闻来源 【抢救迁台历史记忆库-6】空心菜的记忆 台湾邮报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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